生命的余温
毕业6年后,储昌安再一次回到了母校。
这里是他医学生涯的起点。今年31岁的储昌安出生在湖南省怀化市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,他家境贫寒,先后历经3次高考,做过汽修厂学徒,推销员,酒吧、饭店服务员,打工凑足学费后,才在2012年进入湖南医药学院学习。
做医生是他的理想。毕业后,他先后供职于乡镇卫生院、县人民医院,牙痛、龋齿、奇形怪状的智齿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。
储昌安的一生都在和贫穷和疾病战斗。今年1月,一次手术后的感染,使“噬血综合征伴败血症”成了威胁他生命的敌人。这种罕见病很快抽干了他的生命力。今年除夕,他签署《遗体捐赠志愿书》留下遗愿,“倘若我的命运不堪,无法挽救生命,还希望为医学贡献自己最后的余温”,将自己的遗体捐赠给母校,用于医学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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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27日,是储昌安回到母校的日子,也是他在校时的辅导员、湖南医药学院学工部副部长姜俊最后一次见到他。姜俊印象里身高一米七、永远充满活力、屡获长跑冠军的青年,此时静静地躺在实验室的一张床上。
13时,捐赠仪式开始,学校师生代表和怀化市红十字会工作人员,手持黄色的鲜花,面向储昌安的遗体,鞠躬致敬,一一上前献花。病痛的折磨使他的体重由60公斤掉到了不足40公斤。“不像以往充满生命力”,姜俊说,但在那一刻,他仿佛在储昌安身上感到一丝神圣。
9年前进入湖南医药学院时,储昌安在大一解剖学的课堂上接触到“大体老师”。这是医学生对遗体捐献志愿者的尊称。与走上讲台的老师不同,“大体老师”没有动作也不会说话,却用自己的身体推动着医学的进步。
如今,当年那个站在台下鞠躬的学生变成了躺在实验室的“大体老师”。
储昌安从小就要直面贫穷和疾病的挑战。父亲储吉根曾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高中生,成绩优秀还考上了重点班,却在高考前罹患间歇性精神病,无奈辍学。储吉根一只眼睛患有先天性眼疾,仅有微弱光感,另一只眼睛在一场邻里冲突中被打伤,从此双目失明。
家中的田地主要靠母亲杨秀云操持。她不仅患有美尼尔氏综合症,常年的劳作又让她得了严重的风湿病。疾病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数万元的债务,一家人的生活极为艰难。有时储吉根忘了吃药,就会大吵大闹,唱歌乱跑,全家又得到处寻找。在年长3岁的二哥储昌鑫看来,亲人生病的经历是弟弟执著地要成为医生的原因。
2010年,储昌安考入湘潭职业技术学院(2015年更名为湘潭医卫职业技术学院——记者注)口腔医学技术专业。在校两年后,他才了解到,根据我国执业医师法,医学技术类专业的学历不作为报考执业医师资格的学历依据。这意味着即使他完成专科学业,也无法成为一名医生。
他选择结业重新参加高考。这年,他的成绩超过了三本线,考虑到高昂的学费,他选择到离家最近的怀化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口腔医学专业就读(2014年怀化医专升格为湖南医药学院——记者注)
刚进学校时,储昌安给该校口腔医学院实训中心主任谭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“这个男孩比其他同学年龄稍大,更成熟一点,性格开朗,喊他做什么事,他都比较积极。”
几天前,一位计算机学院的老师告诉谭风,一看到储昌安的新闻,就想起他当年跑步的样子,“这位老师没有教过他,只是在运动会上当过裁判,记得他神采飞扬,人很阳光。”
学校里,很少有人知道贫穷给储昌安带来的烙印。他小时候常年吃不到肉,水果也从来没买过,只能靠屋后山里生长的果树解解馋。家里的老宅靠砖块和着土坯搭起,一到雨季就四处漏雨。
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,大姐13岁时就辍学到饭店当服务员,一个月工资只有150元。她不舍得花,多数省下来补贴家用。储昌安和哥哥也扛起家里的重担。春耕时,他们借来一台手扶拖拉机,年少体弱的两人都把握不好机器方向,只能一人扶一个把手。拖拉机带着铁犁越犁越深,两人又得使出吃奶的劲把机器抬出来。村里的窑厂要盖烟囱,兄弟俩去工地上从下往上递砖头,每人每天75元,“那就感觉特别有钱”。
2006年,高中毕业的储昌鑫也选择了工作,家里的条件慢慢变好。3年后,储家盖起了一栋3层小楼,花光了家里的积蓄,还借了一些外债,那一年,储昌安第一次参加高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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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大学的路并不好走。储昌安第一次高考考了一个专科学校,他没有去。“实际上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。”储昌鑫说。储昌安先是去学汽修,白天在修理厂,晚上去酒吧做服务员。过了半年,他又到上海去打工,干过推销员,当过饭店服务员,最落魄时没有找到新的工作,身上也没钱,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两晚。这些都是多年以后他才告诉家人的。凑齐学费后,储昌安回来参加第二次高考。